疏堵结合是校外培训治理长久之计

■特邀嘉宾

晁保平山东省菏泽市教育局副局长、市教科院院长

王晨霞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教育局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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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前，教育部印发了《关于做好2024年寒假期间校外培训治理有关工作的通知》（简称《通知》），部署各地教育行政部门认真做好寒假期间校外培训治理工作，其中明确要严厉打击以“家政服务”“众筹私教”“游学研学”“冬令营”等名义进行的变相违规培训等。规范治理校外培训一方面是持续深化“双减”的必然选择，另一方面也是避免教育内卷，为学生健康成长护航的长远考量。

如今全国各地已陆续开学，关于落实《通知》要求各地教育行政部门都采取了哪些治理举措、过程中又遇到了哪些问题、如何实现校外培训的规范高效治理……这些问题一些地方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但不能否认的是，一些新的问题也正在出现，针对这样的现实，本期邀请来自山东菏泽、河北邢台信都区教育行政部门相关负责人，谈一谈他们的经验和体会，为大家提供区域解决校外培训治理的样本。

敢于“啃硬骨头”

中国教师报：在刚刚过去的寒假，您所在区域为落实好《通知》要求采取了哪些举措？

晁保平：“双减”政策实施两年多来，校外培训乱象得以有效整治，但“换马甲”“化整为零”的隐形变异培训仍暗流涌动，数量虽少但危害大。山东省菏泽市紧紧抓住寒假这个关键时期，针对隐形变异培训的特点、重点和难点，在预防、发现、查处等关键环节协同各方精准发力、重拳出击。

着眼提供主体和接受群体，我们在主流媒体、新媒体上播放宣传片、公益广告，分别发放致培训机构及从业人员、在职教师、学生和家长的一封信，摆问题、析现象、讲政策、明底线；强化属地管理，按学区、社区和村庄设置网格管理员，将隐形变异培训纳入社区街道网格化综合治理体系；携手行政执法、公安、消防等部门，利用“双随机、一公开”平台开展日查夜访，实现“进一次门，查多项事”。

隐形变异校外培训是校外培训治理走向深水区的难点，其治理情况决定了“双减”工作的成效和长效。而治理的重点在于预防，关键在于发现，效果在于查处，支撑点在于多方协同、群众参与、智能管理和依法治理。

王晨霞：寒假往往是隐形变异学科类培训的高发期。为此，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建立了“内外双向”联动联管联查机制。校内“正向发声”，即指导家长合理安排孩子假期生活，提醒家长过度依赖校外培训可能会剥夺孩子其他宝贵的成长机会，如社会实践、人际交往和兴趣爱好培养等，为校外培训治理营造良好氛围；“反向举报”，即通过微信公众号、学校家长群等公布电话、电子邮箱和微信“一网通办”服务平台二维码，公开接受群众投诉举报。校外“正向合力”，即实施区域“双减”工作协同推进机制，联合乡镇（街道）、市场监管、消防等部门，在寒假前夕召开联席会议安排部署校外培训专项治理行动；“反向反馈”，即对在检查中发现参与隐形变异培训问题，第一时间给学校反馈学生信息，由学校负责做好学生和家长的沟通工作，对在检查中发现的无证机构，第一时间反馈给相关镇办予以关停取缔。

此外，我们开展了“寻味中国年”传统文化主题公益活动，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分四期进行中国传统节日——小年、除夕、春节、元宵节系列讲座，引导孩子和家长在“话年俗、品年味、享年趣”活动中体验传统习俗。区委、区政府在多地多点打造了码头庙会、主题灯光秀等新春活动，给群众提供非遗糖画、打铁花等具有淳厚风土人情的体验场所，让孩子在更广阔的社会空间感受节日氛围。

中国教师报：两位局长都提到了隐形变异培训，这确实是校外培训治理的“硬骨头”，在治理隐形变异校外培训过程中，您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晁保平：隐形变异校外培训的产生有机构及其参与人员逐利的因素，也有家长需求的动因。就违规学科培训市场两个主体看，最难解决的是接受方的问题，即家长观念和行为方式的改变，对于提供主体——机构或个人，可以采取查处、取缔、罚款等方式，但对家长只能采取劝阻、教育和引导的方式。一旦提供方和接受方形成攻守同盟，就会让校外培训变得更加隐蔽复杂，难以发现和鉴别，尤其是有些家长主动寻求或者发起的违规校外培训。

这也启示我们，“双减”工作的深度开展需要家庭教育观念的新启蒙，让教育回归规律，防“内卷”和“揠苗助长”；需要加快构建优质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体系，满足家长的需求；需要对教培市场进行深度治理，由“乱”到“治”，发挥学校教育主阵地作用。

王晨霞：最难的是多方协同并达成共识，真正从“育分”走向“育人”。从家长视角看，对子女学业普遍有很高期望，补习需求依然存在。我们常说，一个人补习提高的是分数，所有人都补习提高的是分数线。但仍有不少家长认为如果不送孩子去培训班，就会比其他学生落后。因而滋生出更为隐蔽的“众筹私教”“游学研学”等变相违规培训，而家庭应对子女承担的道德品质、身体素质、习惯养成等责任就被弱化。

从学校视角看，学校是落实“双减”政策的主阵地，面对考试和升学压力，有些学校还存在作业数量过多、质量不高、针对性不强等问题，造成占用学生正常锻炼、休息、娱乐时间的问题，这既会破坏学生全面发展的教育生态，又容易使教育陷入内卷化“剧场效应”。当前我们需要在“压总量、控时间”的基础上实现“调结构、提质量”的目标，就要做好减轻学生课业负担的“减法”，同时做好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加法”。

从社会治理视角看，由于各地对校外培训监管越来越严，明面上的违规学科类培训治理成效很好，但隐形变异学科类培训治理难度很大，特别是“一对一、一对多”培训往往位于居民区，排查难、发现难、执法难。而现有法规关于各职能部门对校外培训的执法职能、范围还存在界定不清晰或职能交叉等问题，难以形成监管和执法合力。

校内校外双重发力

中国教师报：既然存在家长需求，只堵不疏也会影响治理效果，这就需要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综合施策，您所在区域采取了哪些举措让校内校外双重发力，确保校外培训治理不是“一时之需”？

晁保平：需求是市场形成的动因，“堵”解决的是“乱”的问题，限制非规律、破坏教育生态的野蛮生长；“疏”解决的才是“需求”问题，引导合理健康的存在和发展。只堵不疏解决不了“需求”问题，关键是怎样满足“需求”，谁来提供合理的“需求”。菏泽市从校内校外两个层面发力，堵疏结合，探索构建校外培训治理的长久之计。

校内以“疏”为主，以“堵”为辅。学校重在改革兴利除弊，发挥学校教育主阵地作用，大力推进“学为中心”的课堂教学改革，广泛开展跨学科主题学习活动，提高课堂效率；努力提升课后服务质量，以作业辅导、培优补差、特长发展、艺体与实践活动为主要内容，尽力满足学生课外培训需求，目前全市参与校内课后服务的学生超过95%；加强假期生活和学习规划指导，以假期作业改革为突破口，引导学生享受具有劳动实践和科学探索的假期生活。

校外以“堵”为主，以“疏”为辅。构建以党委、政府为主导，多部门协同联动的工作机制，重在监管和规范，在时间、材料、收费、方式上作出边界限制，限制非理性、不科学的校外培训；积极引导确有需求的家长适度选择合规、公开、有信誉的“白名单”培训机构。

王晨霞：通过校内校外双重发力提高学校教学质量和课后服务质量，是有效降低家长和学生对校外培训依赖的关键。校内校外双重发力可以简要概括为四个字——提、转、帮、监。

提，即提升校内质量。要想提高校外培训的治理效力，当务之急是解决好校内、课内教育教学质量问题。既要让学习能力较强的孩子“吃好”，也要让学习能力偏弱的孩子“吃饱”。为此，我们依托京冀协同发展项目构建联片教研网络，组建由专家学者、教研员和一线骨干教师形成的教研共同体，高层次、高密度、高标准引领各学校实施核心素养下的课堂教学改革，切实转变教师教与学生学的方式。

转，即转变家长观念。利用区域家庭教育指导中心、社区家校社联动中心、乡村家庭教育服务站点等持续做好“双减”政策宣传和解读工作。为有效解决假期学习中的问题，各学校开展了学生假期返校作业指导、往届优秀毕业生学习经验分享和家庭教育答疑解惑等专题活动，为学生和家长提供多样化服务。

帮，即帮助解决问题。组织教师尤其是班主任开展家访，了解学生学习环境和学习状态。考试过后以年级为单位开展考情分析会，每个科目、每位教师根据任教班级学情提交假期作业方案，从体育锻炼到兴趣爱好，从家务劳动到美育，帮助学生制订合理的假期学习、活动计划。

监，即监管服务到位。逐步建立教育部门统筹协调，以体育、文化艺术、科技等行业主管部门为主，公安、市场监管等其他综合部门共同履责的综合监管机制，定期开展联合检查或专项检查，落实和强化日常监管。

中国教师报：自2021年7月“双减”政策落地以来，您所在区域形成了怎样的校外培训治理机制？

王晨霞：围绕校外培训治理，信都区实施“三个体系”建设：一是建立教育系统自身监管责任体系。加快教育局执法机构设置，通过“案例分析+现场模拟演练”熟悉操作流程，提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能力。二是建立多部门综合执法体系。区教育局牵头，联合消防、财政、人社等部门成立“信都区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工作领导小组”，定期调度，联合执法，除日常监管外还开展校外培训“平安消费”专项行动、假期治理专项行动等。三是建立学校学业质量服务体系。从区域层面建立学业质量监测系统，实时动态监测学校质量，实行教研员分包薄弱学校、“四站式”沉浸教研等制度，为薄弱学校提供一对一质量帮扶；从学校层面兼顾学优生“培优”、学困生“补弱”、中间生“提升”等多样化需求，为各类学生提供有效的学习指导。

“1+1>2”而非“

中国教师报：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给校外培训治理带来很多难题和障碍。《通知》指出，各地要充分利用寒假契机，通过倡议书、消费提醒、家访等多种方式，引导家长理性看待校外培训，不盲目跟风报班。您所在区域是怎样做好家长工作，让家长成为校外培训治理的“同盟军”？

晁保平：家校共育是孩子健康成长不可或缺的土壤，家校相向而行是校外培训乱象治理的必要条件。怎样实现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1+1>2”而非“

一是市教育局在“菏泽教育”公众号开办了“寒假成长营”直播活动，组织本土一线骨干教师和教育专家就家庭教育、假期生活指导、抵制违规校外培训等主题进行了直播讲座和互动问答，深度解析家庭教育的问题、方法。本次寒假直播点赞量304.7万，观众累计发送弹幕3万余条，初步达到了提高家庭教育指导能力和对校外培训认识的双重目的。

二是部分县区开展了“家人有约，为爱而访”为主题的“千名教师访万家”寒假家访活动。通过家访教师与家长沟通学生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交流科学的家庭教育方式、分享孩子的闪光点和潜力点，指导了学生的假期生活和学习，送去了温暖和关爱。

王晨霞：校外培训治理需要教育行政部门、学校、家庭和社会的共识、共鸣、共行，是一个全社会同向奔赴的治理行动。其中，家长的作用尤为重要，信都区主要做好“三个到位”。

学习帮扶到位。学校安排班主任、任课教师假期进行“跟踪即时答疑”和“每周集体答疑”，对寒假作业中学生遇到的问题定期进行指导；对班级内知识掌握较弱的学生任课教师担任“教学辅导员”，保持同个别学生的定期沟通与网络随时指导，让孩子在离校期间的学习有人管、不断线，解决家长后顾之忧。

家校沟通到位。通过开设假期线上家长学校课程，引导家长自觉走出唯成绩、唯分数、唯证书、唯名校、唯升学的窠臼，学会合理安排孩子的假期生活；利用寒假大家访了解家庭所需及困惑，引导家长尊重孩子的全面发展和个性发展，纠正家长让孩子参加校外培训是为了超前先修或者拔高分数的错误观念。

精准排查到位。各学校精准排查参加校外培训的学生，关注孩子接受培训的时间、地点和内容，一旦发现有参与节假日补课、提前开课、竞赛活动、虚假宣传等违规行为，班主任及时与家长沟通，引导家长主动远离不合规的培训机构。

中国教师报：治理校外培训最重要的举措是让孩子在假期有托管，解决部分家长照看难题，您所在区域在这方面做了哪些探索？

晁保平：有些时候参与校外培训是家长的无奈选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双职工家庭、留守儿童无人照看，孩子单独在家很容易沉迷网络、手机，养成不良习惯，消解学校教育的正向作用。解决学生假期家庭照看难题是社会的责任，也是政府、社区和学校的责任。在这方面，菏泽市各县区、学校和社区都进行了探索尝试。

比如，成武县开创了“共享带娃”公益托管模式。文亭街道率先发起这一活动，上学期间志愿者每天在学校门口“接娃”，护送孩子安全过马路，在社区党群服务中心辅导作业或开展课外拓展活动，目前又延伸到假期。古城社区将餐饮纳入“共享带娃”中，在党群服务中心建设一处便民食堂，为不方便做饭的家庭提供便宜营养的饭菜。社区开展集中看护让带娃问题不再困扰家长，将家长的操心事变成暖心事。

王晨霞：假期很多家长都选择把孩子放到校外培训机构，担心孩子在家缺乏监管，家校社协同育人成为摆在面前的课题。信都区在2021年建立起“学校+家庭+社区”联办共创运行机制。比如，寒假期间科苑社区五年级（3）班家委会组织孩子观看电影、参观花灯会，北大郭社区三年级（7）班家长志愿者统筹了10个职业岗位让孩子自由选择体验……这些探索既解决了部分家长无法照看孩子的实际问题，也打通了家校社的壁垒，实现优质资源的共建共享。

中国教师报：如今是实现“双减”政策三年工作目标的关键阶段，如果“倒排工期”，接下来您所在区域如何深入推进“双减”并确保三年目标的高质量达成？

晁保平：“双减”是基础教育领域乃至社会的一场深刻变革，目前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基本机制初步构建，治理效果逐渐显现，但还面临着一些矛盾和问题。从校内来看，作业设计和课后服务需要提质增效；从校外来看，学科类隐形变异违规培训问题时有发生，治理成果还需要巩固深化；从社会角度看，家长教育焦虑的疏导仍任重道远，家校社协同育人的格局还需要完善。完成三年目标，我们还需要在以上问题上持续推进。

王晨霞：“双减”政策出台是深层次教育改革，但在具体实施层面，不能仅仅把教育作为单一主体，而应构建多主体全链条推进机制。要把握教育变革主体复杂和动态变革的相互关系，提高不同主体的责任意识与能力，在学校（教师）、家长（学生）与校外培训机构、监管部门之间建立更为快捷、更为方便、更为灵活的链接方式，增强互动回应、联系沟通、多方协同，形成一个协调有机的整体，这是推进“双减”政策持续发力和取得最终成效的重要保证。

《中国教师报》2024年02月28日第4版

作者：本报记者 孙和保